休克疗法，会不会让阿根廷休克？

文丨张是之 

自从阿根廷总统米莱上任以来，简体中文范围内，几乎99%的评论文章都是看衰米莱的，大概只有同样被误认为是“极右翼”的奥派分子，一直在坚定地看好米莱。

一、阿根廷休克了？

“格隆汇”的一篇文章《阿根廷休克了》，对比分析阿根廷的改革和俄罗斯的休克疗法，认为两者都一样，甚至米莱更激进。

“格隆汇”算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媒体，文章阅读量也大，但内容照样还是一塌糊涂。

文章基本上还是看衰阿根廷，觉得米莱主张持枪、卖淫、贩卖器官等自由，认为阿根廷将会彻底失去文明社会秩序。

而且作者对奥派的理解也是错的一塌糊涂，比如下面截图中的这几句，几乎全错：

奥地利学派从来没有什么主张说，“需求会自动创造供给”。

这位作者可能把“萨伊定律”搞混了，知道一点但知道的不多。

经济学家萨伊不是奥派，但“萨伊定律”的观点接近奥派，并且被奥派认可。

“萨伊定律”热为，供给可以创造需求，而不是反过来需求创造供给。

这背后完整的逻辑是，我要去消费，我必须先要有钱；我先要有钱，我必须去生产；而且不能乱生产，必须生产出别人所需要的产品，然后换成自己的财富再去交换。

这个概念后来被凯恩斯扭曲并传播，他提出经济不好是因为需求不足，是需求少于供给，所以需要政府来刺激需求，也就是刺激消费。

问题是，当一个社会普遍没有钱，普遍缺乏财富积累的时候，你再刺激能有什么用呢？

普通人都知道的道理，到了某些作者手里，为了贬低阿根廷，对基本的常识和理论完全不管不顾。

二、俄罗斯的休克疗法为什么会失败？

所谓“休克疗法”，它的背景是苏联解体之后的俄罗斯，经济依旧萎靡不振，叶利钦急于摆脱原来苏联那一套，所以找来西方专家进行顶层设计，自上而下进行的激烈改革。

为什叫“休克疗法”？主要是为了求快。因为叶利钦一手埋葬了苏联，他急需成绩来证明自己，需要用成绩来巩固其地位。

他要求经济快速转轨，要在几年内从原来的苏联社会主义国家，彻底转变成为一个资本主义国家，所以才会迅速强推一整套激进的改革方案。

俄罗斯休克疗法的基本构想是，通过国企私有化，把它们从国家的控制下解脱出来，并进一步改造成市场上正常的资本主义企业。

但是，理论很美好，现实很残酷。

苏联时期留下来的官办垄断性经济结构，在企业私有化的过程中带来了很大问题。

首先，大型国企的私有化，并没有真正放开市场，而是变成了名义上私有，实际上还是借助原有权力垄断的寡头企业。

与此同时，国企从原来的靠行政垄断生存，转变为在市场中竞争，必然需要转变管理模式和工作作风，也就就必然会有部分因为转型失败、效率低下而遭淘汰。

这是一个正常的、不得不经历的转型过程，过程必然伴随着阵痛，必然有人会失业，收入会下降，这部分人和企业一样也需要重新面对市场的竞争和挑选。

但俄罗斯没有扛住压力，没有让改革后的企业自生自灭，面对市场“向死而生”。即使工厂都要倒闭了，也不解雇工人，仍然让他们待在工厂里“一起等死”。

比如很多俄罗斯企业对销售量的急剧下降的反应，不是解雇员工，而是“为仓储而生产”，工厂的仓库中堆满了未出售的商品。

有统计显示，俄罗斯1992年增加的存货占到了GDP的16%，而在美国所增加的存货只占GDP的1%。 

比如俄罗斯生产了100万辆客车，但只销售了40万辆；工厂生产了320万台冰箱和制冷机，但只销售了110万台。

最后俄罗斯的解决办法是，通过直接资助和提供廉价信贷资金来维持企业生存。不让企业直接面对市场的残酷竞争和优胜劣汰，这样的改革跟没改一样。 

（△1992年-1998年 俄罗斯工业产值变化统计）

更重要的是，俄罗斯在纵容特权成为垄断寡头的同时，并没有给底层民众松绑。

自由劳动和买卖依然受到严厉限制，市场的行政准入依旧非常严格。也就是说，底层的市场活力并没有因为改革而释放。

另外，俄罗斯宣称欢迎外商投资，但并没有吸引多少外资进来。

除了在石油和原材料方面的一些投资，以及在俄罗斯出售西方的消费品，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投资机会。

资本是很诚实的，虽然俄罗斯全面拥抱西方模式，政治上的热切并未让市场上的投资者真正长远看好俄罗斯。

简而言之，“休克疗法”那些的要点和方向，在俄罗斯上层看上去如火如荼、热闹非凡，但在底层人民和市场上却是名存实亡，只剩下看上去的美好。

三、阿根廷会不会休克？

就在前几天，阿根廷宣布将不加入金砖国家。消息一出，国内舆论迅速开启嘲讽模式。

众所周知，金砖国家最初是巴西、俄罗斯、印度和中国这四个国家，后来又加上了南非。

2023年8月，金砖组织宣布邀请沙特、埃及、阿联酋、阿根廷、伊朗、埃塞俄比亚加入。

结果，阿根廷年底给拒绝了。用我们中国人的语言和思维方式来理解，大概就是“给脸不要脸”吧。

你阿根廷都穷成那样了，我们都邀请你加入“金砖”了，结果还不愿意来，真是不知好歹。这大概是很多国人喜欢看阿根廷笑话的原因之一吧。

阿根廷国内也有评论认为，“金砖国家由新兴经济体组成，它们本可以为阿根廷提供坚定的政治和经济支持，以应对当下的危机。而米莱的拒绝，意味着阿根廷关闭了通往世界的最大门户之一。”

怎么说呢，阿根廷能不能再现曾经的辉煌，可能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自己，而不是那些外部力量。

米莱的改革的确看上去很激进，但他与俄罗斯的“休克疗法”并不一样。

在我看来，阿根廷改革的关键在于四个“能不能”：

第一，能不能保护私有产权；

第二，能不能维持社会稳定；

第三，能不能自由贸易。此前放开了进口限制，下一步如果能降低关税，甚至是单方面零关税，再来一个全球最低税率，吸引全球公司过来注册，那全世界估计都抢着跟阿根廷做生意，跟加入不加入什么组织关系不大。

第四，能不能死扛到底。这点前面文章写过了，改革必然有阵痛，需要扛住的不仅是米莱，还有那些利益暂时受损的阿根廷民众。

米莱扛住的可能性更大，但手握选票的民众就不好说了，拥有否决权的阿根廷国会也很难说。

如果阿根廷民众扛不住，要求国会采取行动，比如像俄罗斯那样，公司该倒不倒，民众要求增加福利，那就几乎等于变相“抢钱”，改革很可能会功亏一篑。

有位读者留言，坚持不看好米莱，认为米莱缺乏足够的政治背景来推动改革。

虽然我很支持米莱，但不得不承认，这位读者的话有一定道理。

希望米莱要扛住，阿根廷人要挺住，共渡难关。

如果这一次连米莱都不能推动改革，恐怕阿根廷后面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
2024年01月01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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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图：Peter Barke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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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伸阅读：阿根廷，政令不出总统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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